在河爱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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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饭后,阿华和赖文俊去河里洗澡,经过陈琼家的“茶花”小店。陈琼在柜台后面弯着腰,大把的头发散落着遮住了脸。
“陈琼喜欢你。”阿华说。
赖文俊的脸红了。
“她亲口对林小梅说的你这个人挺有意思。一般来说女孩子说某位男生有意思就说明她对这个男生有意思了。”
“两年前你就说过了,”赖文俊说,“都是两年前的事了”。
阿华有意放慢脚步,在陈琼家的茶花小店门口斜斜踱到街对面,陈琼一直在柜台后面弯着腰。
“我敢肯定她是故意的,”阿华低声说,“她难为情。”
赖文俊一听,便跑起来,跳到街边的晒场里。这街面,也是108国道的一部分,很干净的沥青路。阳光很好,那三公坐在晒场边的一块石头上,打着盹,等着看过路的汽车,记忆中他坐在那块石头上已经很多年了。
“今天看到班车没有?”赖文俊问那三公。
“没看到班车,”那三公说,“看到红车。”
“红车?”
“对,满身红。车上还有大炮。威风啊。”
“没吓着吧?”
“我躲起来了。躲在牛圈里。”他说的是晒场边上从前生产队用来关牛的屋子,这屋子向阳的一面没有墙壁,用的是粗大的木栅栏,现在空置无用,附近有田的人家用来存放稻草,那三公经常睡在里面。
“呵呵,”赖文俊笑道。
阿华走过去问:“他说的是消防车吧?去会理县的消防车吧?”
“红车,”赖文俊笑嘻嘻地说,“有大炮的红车。”
“对,”那三公说。
现在这个位置,已经看不到陈琼店里的情况了,但阿华感觉得到,陈琼一定在急急忙忙把自己散落着的头发收拾好,挽成一根或者两根辫子。这是她觉得比较体面的样式。两人走过晒场,经过两层稻田的田埂下到河边。他们弯下腰,借助水稻的遮蔽脱掉衣物,只剩短裤,接着很痛快地扑到河水里。
这是一个很漂亮的河湾,对面一堵山崖楔子一样伸入河道,水流在石崖下面迂回,形成大约三米深的回水荡,深得发青,吸引着人往里面潜。还可以爬到石崖半腰的一个平台上跳水,平台离水面大约两米高,那高度下来冲到三米深的水里正好合适,不会碰到河底。阿华爬到平台上跳水的时候,看见陈琼端坐在柜台边,正对着门口,果然扎成辫子了。他取了一个四十度的斜角入水,感觉到腹部滑过河水的快感,然后,他迅速蜷曲,两手抱膝,一连三个翻滚就触到了河底。这是他最爱玩的海狸翻滚。
在水底,他看到赖文俊斜漂在头顶的身体,看起来很薄很白,白得发青。他动作轻微地游着,很象鱼,身体四周荡漾着的波光不怎么乱。等他漂开,阿华冒出头来,打起一道浪花往他脸上溅。他们打起了水战。
“快到台子上去,快去,”阿华对他说,“陈琼眼巴巴地朝这边望着呢。”
“骗人!”
“真的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
赖文俊往石崖那边拨了两把水,把住了石崖,却没有往上爬。
“真的?”他回头问阿华。
“真的。”
赖文俊把头一缩,沉入水底,隐约可见他往上游潜去了。上游十多米处,是回水荡的尾部。那里的水很浅了,水面不再平静,而是若干石头激溅着的浪花。赖文俊与其说在潜水,不如说在水底爬行。他越潜越困难,只得站起来。这一站,水才刚淹过小腿。非常滑稽,哈哈。
“真的真的,胆小鬼。”阿华哈哈地冲着他笑道。
在赖文俊站起来的地方,岸上有一株很孤兀的红心果树,有不少果子黄了。赖文俊伸手摘下一个,扔给阿华。
“这不是胆小的问题,”他认认真真地说,“都已经是中学时候的事情了。所谓水都过了三丘田,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我看水才淹起小腿呢,”阿华说。
这株红心果长在石崖尾部的一个凹凹里,能见的阳光非常少,估计就是每天下午一两个钟头有阳光给它,所以果子黄得死气沉沉,味道很淡,微微发酸,阿华只咬了一口就扔掉了。
“一股死人味,”阿华说。
赖文俊皱起眉头,没敢把果子往嘴边放。
“就是这个词,死人味儿,”阿华有点得意地说。
“过分了吧。”
“不过分,它不是一株好红心果,”阿华说,“好红心果黄得发红,甜味很冲的。这株不是好红心果树。”
“一般说难吃的红心果有一股鸡屎味就够了,说死人味太过份了。”
赖文俊扔掉手里的果子,往沙滩上走。太阳是半个小时以前落山的,因为时值暑期,空气和沙滩都很热。赖文俊躺在了沙滩上。
阿华和他并排躺了一会儿,两人都想抽烟了,(热烘烘身体发困的感觉就是让人想抽烟)。问题是,他们衣服兜里没烟,所以阿华嬉皮笑脸着要赖文俊去找陈琼买烟。赖文俊不去。因为羞涩,还因为,他想得比较远。他在成都念水利学校,毕业后想留在成都,他可不想再在老家有什么拘袢。这样说,可不是他看不起农村姑娘。本来吧,中学的时候他和陈琼就没有什么,不存在陈世美。有一点意思,那算什么!都是阿华等一帮哥们儿编排的,这帮哥们非要弄假成真才肯罢休,这要害死人的。总之,他罗罗嗦嗦地说了一大通,阿华都听烦了。
阿华穿上背心,懒得穿长裤,把衣服围在腿上,走到陈琼的店跟前。陈琼一见他来,连忙拉亮了电灯。
阿华说:“我买包烟。”
陈琼取了一包带把的红梅烟放在柜台上,阿华说:“不用带把的,平嘴的就行。”
陈琼说:“我请客。”
“呵,”阿华说,“我跟着沾光啦。”
陈琼笑笑说,“你们得意啦,也不来和老同学说说话。”
“我们没看见你,”阿华撒谎说,“不过我们在河里倒是老说你呢。”
“骗人,”陈琼说,“你们这些中专生哪里会说我们乡下姑娘嘛!”
“真的,”阿华说,“我不说,有人说。”
陈琼顿时两眼放光,急忙将脸掉到一边去掩饰。
“小梅现在怎么样啦?”她声音低低地问。
“她忙着考大学,我们近来见面很少了。”
“哦,”她说,“她是个大学生的料。”
“是啊,害怕影响她考大学可能我们都要分手了。”
“不会吧。”
“难说。”
阿华告辞她回到河边,对赖文俊说,“陈琼在店里等你。”
赖文俊没说话,装着睡着了的样子,阿华自个儿抽着烟。
他抽烟的时候,最爱想起林小梅,就好像抽烟是因为林小梅的缘故一样。这是很奇怪的感觉,抽烟使他像一个男人吗?而像一个男人就是为了林小梅吗?渐渐地,烟头越来越红,天完全黑了。赖文俊站起来,往陈琼的茶花小店方向看了一眼,坐下来,叹了一口气。不用说,陈琼一定把电灯开得亮亮的,端坐门口,一幅相思的样子。
“去吧去吧,”阿华很不耐烦地催促赖文俊,“你让我一个人想想我的女朋友。”
赖文俊穿好衣服,去陈琼那里。一进店门,他们就把门关上了,不到两分钟,灯就灭了。阿华看着吓了一跳。他们未免太快了。
阿华忐忑不安,跑去牛圈跟那三公混了一会儿。
那三公说:“怪事,今天没有来班车。”
阿华嗯了一声。
“奇怪吧?”那三公问他,“今天没有来班车。”
阿华点点头。
他忽然觉得自己挺傻的,赖文俊和陈琼要干事,他担心什么?
他回到赖文俊家,给赖文俊的哥哥说赖文俊还要晚一点回来,就上床躺着。但他睡不着,一会儿想着赖文俊和陈琼的事,一会儿想林小梅,就是睡不着。
大约凌晨两点过,赖文俊回来了。他对阿华说:“麻烦了,陈琼可能怀上我的娃儿了!”
“没那么准吧。”
赖文俊摇头,“八成,”他一脸焦虑,“陈琼怎么弄都弄不出来。”
“怎么弄?”
“扣啊,洗啊,都弄不出来。完蛋了。”
这一夜更不用睡觉了。赖文俊焦虑啊,后悔啊,都要哭了,一直在床前走来走去。天快亮的时候他决定逃跑。
不能等班车,因为那三公说没有班车来;即使来了班车也不能坐,因为班车停靠站就在陈琼的小店跟前。
“咱们现在就走!”
阿华无可奈何,只好起床,收拾好行李,与赖文俊趁天黑离开了河爱乡。
2005-10-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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